說著, 青年轉身接過助理遞拿過來的一個單獨的袋子，走過來想遞給她，杜知桃沒有多想, 伸手去接，只下一刻, 青年的手忽然收了回去，一下讓杜知桃抓了個空。

青年神色自若地與她擦肩而過, 他似乎完全忽略了杜知桃的存在，不緊不慢地往她身後走去，一邊走一邊笑著打了個招呼：“姜哥，你下班了呀, 你今天肯定也很辛苦吧，畢竟今天這場戲基本都是你的戲份啊。喏, 這個給你, 這可是我特地為你點的奶茶。”

杜知桃遲疑了一下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, 她總覺得對方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——不像是在真心實意地誇獎，反倒像是陰陽怪氣？

姜棲聞的腳步被突如其來橫過來的袋子制止了，他沒有說什麽, 瞥了一眼笑容燦爛的青年, 說了聲“謝謝”後，打開了袋子，把裏面的奶茶拿了出來。

他的眉心極快地蹙了一下。

越過姜棲聞的肩膀, 杜知桃看清了那是一杯巧克力瑞納冰。

透明的塑料杯上還凝著一層透明的水珠，水珠連綴到一起, 順著杯壁流淌下來, 裏面巧克力色的冰沙占了大半杯。

今天氣溫很高, 對於在片場忙碌跑了一天的工作人員來說，一杯冰冷的奶茶相當於幫助他們重獲新生的救星——前提是，他們沒有胃病。

但是，基本在場所有人都知道，姜棲聞有很嚴重的胃病。

奶茶店裏有那麽多可供選擇的熱奶茶，對方卻獨獨選擇了一杯冷飲，抱何居心，似乎不言而喻。

杜知桃為這赤裸裸的惡意感到不適。

姜棲聞顯然也跟她是一樣的心情，他白皙的五指握著那杯奶茶，眸光微沈，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。

在青年眼裏，這是姜棲聞窘迫且不知所措的表現，他眼裏閃過得意，面上笑意盈盈的：“姜哥怎麽不喝？我沒記錯的話，你是不是經常在休息的時候吃巧克力嗎？應該很喜歡巧克力吧。”

聞言，姜棲聞抿了下唇，垂下眼簾，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緒。

他經常吃巧克力並不是因為他喜歡，而是因為他患有低血糖，因此身邊總是常備巧克力。

而事實上，只要是他親近的人，就知道他其實很不喜歡這種甜膩過頭的，融化了之後就會變得黏黏糊糊的東西。

見他還是不說話，青年有些不滿，故意大聲說道：“姜哥，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，你不能不賞臉啊。”

杜知桃聽到這裏，終於忍不住了。

她算是聽明白了，這人不就是借著好心的借口，強行對姜棲聞進行道德綁架嗎？

而以她對姜棲聞的了解，他肯定不會做出拂了別人面子的事情。

如她所想，姜棲聞在沈默片刻後，拆開吸管插了上去，低頭喝了一口。

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，冰沙化成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流進胃袋，對於他脆弱的胃來說，這實在是刺激過頭的沖擊。姜棲聞恍惚間，感覺到了自己的胃部微微痙攣了一下。

可他還是忍住了，甚至還朝著青年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：“謝謝你，之煜，很好喝。”

邵之煜面色短暫扭曲了一下。只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，重新恢覆成那副笑容滿面平易近人的模樣，只不過語氣卻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。

“是嗎，那姜哥你可要好好喝完哦。”

姜棲聞好像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似的，含笑點頭，又低頭啜飲了一口。

於是邵之煜更加不爽了。這之後他假意跟在姜棲聞身邊對他噓寒問暖，實則是逼迫他喝下那杯冰沙，一旦見到姜棲聞有把奶茶放下來的舉動，他就立刻拿起來強硬地塞到他手裏，美其名曰“化了就不好喝了”。

這人就像是一張甩不開的狗皮膏藥，連杜知桃都沒能找到空隙阻止他見縫插針的行為，她眼睜睜地看著姜棲聞生生把那一整杯冰沙喝下去了一大半。

她急得要命，當著青年的面還不能表現出自己的不滿來，只能不住地觀察著姜棲聞的神情狀態，準備一旦姜棲聞表現出不舒服就沖上去。

好在邵之煜中途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，杜知桃得到機會，直接毫不猶豫地伸手，一把奪過了姜棲聞手中的奶茶。

她把塑料杯重重摜在桌面上，發出清脆的一聲，她氣得捏緊拳頭，臉龐也因為怒火漲得通紅：“你怎麽不拒絕他？你明知道你的胃不能喝冰的！”

姜棲聞回頭看著她，他的眸光仍然溫和，似乎再過分的行為都無法激起他的憤怒：“我不能不喝。”

“你當然可以！”

杜知桃都恨不得要去拽他的衣領了，“身體是自己的，除非你自己妥協了，不然誰都無法撼動你的意志！如果你真的不想喝，他也不可能按著你的頭讓你喝！”

她不明白姜棲聞為什麽什麽都不說，明明對方的惡意已經都快化作實質將他刺穿了，為什麽他還是選擇默認，選擇委曲求全？

少女的眼睛仿佛燃起了一叢野火，是那樣的犀利鋒銳，咄咄逼人，姜棲聞被她直面質問著，竟有那麽一瞬感到啞口無言。

這註定是個無解的問題，姜棲聞知道自己沒必要對任何人解釋他的選擇，可即便如此，他還是嘆了一口氣，平靜地說：“桃桃，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。”

“我是不想喝，但是我不得不喝，這就是這個社會的規則——也是我自己選擇要遵守的規則。如果我想繼續在這個行業走下去，這就是我的必經之路。”

杜知桃不置可否。她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，仿佛要透過那雙漂亮的桃花眼，一直看透他的靈魂。

她從姜棲聞眼中看到了不願退讓的堅定。

杜知桃後退一步，沒有說話，背過身去。

姜棲聞知道那是妥協的意思。

他們沒有再爭執這個問題。

……

疼痛總是來得那麽洶湧。

仿佛一個閘門，只稍微扭開了一點，來勢洶洶的洪水就迫不及待地將之徹底沖垮摧毀，爭先恐後地湧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。

等姜棲聞回過神來時，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摔倒在地板上，雙手死死捂住絞痛的胃部，軀體自發縮成了一團。好像只要這樣，就能讓他的痛苦稍微減弱一些一樣。

手背因為用力爆出了青筋，後背和額頭滲出涔涔冷汗。姜棲聞用盡所剩無幾的力氣支撐住一邊的墻體想讓自己站起來，但卻在站直的那一瞬間，胃部的抽痛陡然變大，他雙腿一軟，重新跌落在地上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。

不斷模糊的視線裏，姜棲聞隱隱約約看到房間門被推開，一個熟悉的身影闖了進來，在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人後嚇了一大跳，高聲喊了一句“莫爾快來！”，慌慌張張地跪下來扶他。

姜棲聞的胳膊被架在單薄的肩膀上，他感到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腕，很努力地嘗試把他拉起來，但是卻失敗了，於是他的身體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。

杜知桃沒辦法把他拉起來，急得團團轉，都快要哭了，好在這個時候莫爾跑了進來，她顯然也被嚇了一跳，顧不上說話，立馬彎下腰和她一起把人扶起來。

在她們兩個的合作下，終於把姜棲聞搬到了床上。

姜棲聞臉色慘白，一動不動躺在床上，氣息很微弱，只一雙手還捂在胃的位置。

莫爾著急道：“看樣子這次胃病好像很嚴重，吃藥估計不管用了，我們直接打120送醫院吧！”

杜知桃讚同她的建議，拿出手機就要撥號，就在她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時，她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臂手臂被一股很輕很柔的力道碰了一下。

她低下頭，看到了姜棲聞無力下落的手。他眼睛半闔著，聲音聽起來極其虛弱，好似下一秒就會消散在空氣中：“不要……不要打120……”

“可是你都已經這麽疼了！”杜知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“不去醫院還能去哪裏？”

“不去……我不想去，求你了……”

姜棲聞的嗓音竟染上了哭腔，他眼神失焦，儼然已疼到失去意識，根本不記得自己身處何地，只知道喃喃地說出潛意識裏的想法，“媽媽，沒事的，我不是很疼……忍一忍，忍一忍就好了，不用為我花那些冤枉錢的……”

杜知桃捏著手機，整個人都楞住了。

莫爾也瞪大眼睛，雙手無措地僵在半空，顯出慌亂無措的表情來。

也許是人在最脆弱的時候便會忍不住傾吐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，姜棲聞斷斷續續地說了很久，說到最後，他嗓音沙啞艱澀，幾乎發不出聲音來。

不知為何，他分明痛到了極點，本能卻讓他異常固執地拒絕去醫院，而拒絕的對象，是自己本該最親近信任、親密無間的母親。

姜棲聞的眼睛還是緊閉的，但他的眼睫下卻已經滲出了大滴大滴的淚珠，打濕了他灰敗的面頰。

杜知桃內心受到極大的震動，同時她不再猶豫，大拇指點上屏幕，按下了撥打的按鍵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雖然這章很傷感，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在這裏嚎一嗓子，我終於去染紅發啦！（發瘋大叫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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